爱会消逝,而幻觉永恒。
 
 

【温剑】优昙华④

佛前有花,名优昙华,一千年出芽,一千年生苞,一千年开花。

如是三千年,而后弹指即谢,刹那芳华。

这株传说中的花苞,正静静安置在神蛊峰上,安置在神蛊温皇窗前。

现在这花开与不开,已不止是能否得见世间传奇的一瞬,于他,开花还有更深重的意义。

内力催发、蛊毒倾注、巫术牵引,他有至少三十二种方法能让它开花。开是能开,但开了,还算不算是优昙华,就不得而知了。

「若是尽心养着,它或只是不开,若加诸外力,则必死。」

死,不能让它死。但不开,也一样不能。

他难得地皱了眉头,略露忧容,呼吸变得愈缓愈深。

 

又如每日的一日,靠在躺椅上,羽扇轻拂,好似悠闲从容。侍女为他续茶,还以为他又懒散小眠去了。

殊不知他隐在不露一点痕迹的面容下,脑子已经连转了一百八十个时辰。虽不是不眠不休,但就是梦里也多少涉及,总会念想。

藏书,在他脑子里的已想了个遍,过于生僻的也亲自再翻阅过。到目前为止,能得到一丝线索的,只有......

“主人要出门?”

见他起身,随侍的两人当即发问。

“嗯。”他定了定神色,郑重道:“好生照看那株花。无论何人何事,都绝不能让它有损分毫。”

见他面上几乎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严厉,两人只敢轻声答是,便眼看他远去了。

 

“说什么王爷,什么好友,我早该知道他说话特别好听的时候就是特别的麻烦。”

千雪孤鸣翘着二郎腿,搬了张摇椅,直接放在他窗前,一边抱怨一边在最近距离守着他那盆宝贝花苞。

“我当是什么不得了的,结果就是一盆花骨朵。”他看一眼不敢轻易对答的侍女,皱着眉问,“他这神蛊峰平时也没几个人敢随便上来吧?”

“是......”

“所以说啊!连你们守着他也还不放心,专程让我来给他当护花使者,什么东西这么大面子...”他一脚停住摇椅,趴在窗框上看了又看。

“这花看着看着,倒有几分眼熟...”

看了半刻,打了个小盹儿,又喝了两杯茶清醒一下以后,他终于想起了。

这花,曾有番邦密宗进贡时提过。


当时几名藏密高僧原为停息战火,诚意求和而来,连开七日佛坛辩经。由小乘至大乘,与王兄对谈好几日自渡及人,渡世衍那。当时自己不过几刻钟便听得头疼,那些个空不空,净不净的也云里雾里地全糊弄去了。

只有那带头的高僧展开那幅画卷,惋惜展示之时,自己也被一时震惊了。

是一株开着的花,莹润洁白如玉,身周阔叶长枝重重,于整幅幽绿墨色之中,唯有当中一株纯白。

记得他说那叫......优昙华。


传说舍利宝塔从天而降,落座教宗圣地之后第七日整,天山之巅便佛光大作,而后这花突然现世,于天之涯海之角自取精华,沧海玉露灌溉,终于成一花苞。

国主原想将这盆不世宝物进献苗疆,以换三十年干戈不动。只可惜外患未止,内战不息,二世藏王听信偏言,大肆摧毁佛教。优昙华竟在这般混乱颠簸中遗失,不知所踪。

如今所留,也只有这一幅画像,传闻是那花唯一一次盛开。

焚经千部,屠僧万人,毁殿灭佛的那日,优昙华于金刚乘四部密续,熊熊大火之中,静静地开了。


千雪孤鸣默默看了许久,看着这开一次耗尽惊世之愿的花苞,不禁心中沉重。

忽地,一个灵光在他脑中乍响!

温仔如此看重,又这样来去匆忙,难道他想......?!

 

神蛊温皇回来的时候,果然证实他心中所想。

一衣的血迹,落地即倒的身体,几乎是顿失知觉,坠倒进他慌忙去接的臂中。

除了手中的小瓶,他至昏迷仍一直紧紧握着不放。

“温仔!”

他从未见过神蛊温皇这般模样,如此伤重,如此狼狈......

 

飞信传来伤心小筑的时候,剑无极也像俏如来当日那样正在给花草添水擦拭。

他想,既然已随伴身侧了,不如学着照料,花花草草的事,谁又能说得清?指不定哪一日,自己也就懂得花期,识得机缘了。

无论能堪几度风霜,总会开,总会谢,总无悔来过。

他难得如此心平气静,对着数排娇俏小花浅笑。笑容凝固于信纸上的时候,手中木勺在地上砸出重重一声响,洒了一地来不及浇灌的心意。

 

还不到一月,那谈笑间摆布天下,清隽无双的脸已经脱色如纸,静静躺在榻上,与旁边的花苞竞逐一分苍白。

关上房门,无人打扰,他的脚步停了又停,才敢去那床边,探了探他的额,轻轻颤声道:“温皇......”

无声应答。

连放在床头的药,已凉了,他也未能服下。

剑无极的眼将他床头物件逐一看遍,一盆不通人情的花,一个小小清透的琉璃瓶,一碗不知如何送服的药。

这是他现在的所有。

剑无极拿起那枚小瓶,在手中抚摸一阵,又小心地放下,将手移去他的脸边。

“我从来不知道,你是这么蠢的人。”

神蛊温皇,可曾做过蠢事么。

在他的记忆中,这个人几乎做遍了不该做的事。正邪不分,情理无用,憎他怨他,亦是徒劳。不然也不至于纠结至此。但像这样的傻事,实在与他绝不相衬。


千雪孤鸣也难捺满心的忧愁,与他一早告知。

“天之涯,海之角,只为一滴沧海玉露。当年一滴能成花蕾,若这世间还有自然催化优昙华的方法,也只有欲就麻姑买这滴沧海了。”

“但天山与天涯海角,各有神兽看守,地气相持,阵术结界所护,一般人光是接近,已有性命之虞。他...我也不知他是如何拼尽一身能为,才强取回这一滴......”

他的声音渐渐弱了,细若无声,剑无极心头的波澜却难以平息,勉力眨动酸累的眼眶,点点头道:“我去看他。”


“拿回来了又怎么样?”他静坐榻前,细细轻抚着温皇眉角。

手指触到微凉肌肤,幽幽的深蓝,长长入鬓,他心底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眷恋。

“就算它开了,又和谁看?”

 

夜渐沉,他端起药碗,已经冷透。

饮下一勺,在口中含热,才三指捏合温皇下颌,开出一道缝隙,俯身喂进他口中。不让药随着嘴角溢出,他一直停在那薄唇上,舌尖微撑着他唇舌,确保每滴药都让他咽下。

如此反复三四次,才快将一碗药渡完。

见温皇暂无丝毫好转,也不知这药几时才能生效,想当他只如平时疏懒倦怠,长久睡着而已,却骗不过那苍白脸色。他何时这样安静听话,一句骂也不讨了......

剑无极难抑心底凄凄绵绵,竟不禁柔声道:“喝了药,就会好了。我就在这里,等你醒过来......你欠我的花,你要亲手还给我才行。”

再一吻覆下,含至温热的苦药随两唇相接,丝丝缕缕流入温皇咽喉。舌尖探在他口中,抵至他喝完药,才缓缓将退。

将分未分之际,却觉唇下擅自动了起来。他愕然一惊,睁眼却看到温皇面上并无异样,仍是未醒。只是......

唇间的感觉却越发明显,一点一点似回应似交渡,渐渐主动,渐渐放肆。渐渐几乎反将他捕捉,含着他的下唇,温柔亲吮,软软舔咬着他舌尖嘴角。直至一只大手自然覆上他的后腰,剑无极才恍然惊觉。

一下撑开身体,唇间扯出一丝暧昧银线,他看见那道微微张开,虚虚眯着的长眼,惊慌道:“你骗我!”

温皇的手被他晃落,也不再拉扯,无力地搭在床边。轻咳一声,声音也是虚的。

“吾的确受伤非轻,只差分毫,便要死了。”

剑无极一时不知他是真是伪,不敢离得太远,仍在身侧凝看着他。

“若没有你的药,或许也就醒不过来了。”

从他状态来看,定是伤重不假,但这句胡说八道,剑无极还是能分辨的,一瞬气急生羞道:“就该让你醒不过来!你真是好得很,你这人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?和你有关的到底有没有一样真的?”

“怎么没有?”温皇想撑起上臂,还未起身,又一下皱眉放落,他已连这点力气都没有。这一番又是看得剑无极眉眼惊动,心中关切瞬涨,一步上去扶住他后背。

他往桌上看去,喉间沙哑,低声道:“至少,它是真的...有可能开了。”

剑无极更有气上来了,怒道:“你不是智者吗?怎么蠢成这样?你自己看看这事,传出去像是还珠楼主,像是天下第一剑会做的吗?”

见温皇不应,他越说越气,更觉无由委屈。

“你做过的事怎么也洗不清,但,但那样才是你......别给我装什么情深义重,你本就从来也不在意这个天下,这些天下人,又何必事到如今来这一套。你以为...我真正不了解你么。”

神蛊温皇微愣片刻,又止不住轻咳几声,才道:“吾从未觉得自己与情深义重这样词语有什么关连。你了解吾,但还不够了解。”

剑无极情绪激动,强吞哽咽,听他辩驳。

他实在体虚乏力,难以久支,肉眼可见在剑无极臂中又失了一分力,几乎只能任他揽住,缓缓调息少许,才轻声道。


“天下人不足挂齿,但天下人中,还有一个剑无极。”

 

剑无极突突心动,胸中猛烈狂跳。

神蛊温皇这句愈是极轻如雨,入他耳中越是沉重如雷。

虽然早可想见他的心思,但不过一二分,最多三四分,这个人所作所为,愿意呈现的,只有这么多。从未想过,他的心何时起,至今日,已经如此深沉,如此浓重。

良久,剑无极往里挪动半分,将他更稳当些倚在身上,终于恢复平静道。

“你想如何?”

温皇阖上了眼,长长睫毛更添宁静,就着身后的心跳一字一句道:“刚才某人说会在这里等我。”

剑无极脸色突变,短短数刻间,心情被他搅动如云间地狱两边奔波,又气又恼又无法发作,只咬了牙道:“我是说等你醒而已,现在你已经醒了,我马上就走。”

微凉的手心却轻放在他手上,使不出力,只轻轻覆着。

“你的花还没还你。等吾好些,便可试那玉露是否真有功效,就劳剑少侠在我这神蛊峰多留几日了。”

剑无极再看一眼那庄严无情的花苞,不知两人之间,纠缠心结,沉重往事,它又能承载多少,寄托几许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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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6 Mar 2023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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