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会消逝,而幻觉永恒。
 
 

【温剑】一寸灰(38)

自己真要死在这里?

身疲力竭中,他不甘地想到。

一死也没什么可怕,但是,实在还有太多事等着自己去做,还有太多事,不得不去做。

自己一死,师尊的仇便再不能报。自己一死,温皇就会......

他被汗水沾湿微微发痛的眼角又再强撑出凛冽眼光,努力去跟上那剑光的速度和方向。虽然勉强,但到底定了心下来,又再躲过好几道本该逼命的杀招。

绝不放弃。

他想。

情与无情,于这阵中,到底有何区别?

身上的伤口已经渐多,他大口喘着气,艰险错身之间,分出心去思考。

他无心,也无力去察觉,山谷之上,浓雾之外,那双狭长的眼一直静静观视着自己。


任飘渺冷眼看着。

他拙劣的剑招,不济的内力,混乱的应对,和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。

他的眼神愈冷,心底愈沉。

他开始有些后悔将期望寄在这个人身上,他早该知道,自己做不到的事,他这种白痴绝对撑不过几时。

或许不是寄期望于他,只是将一切强压在他身上。只是逼迫,只是利用,只是可以舍得。任飘渺转念的心绪浮动,在那张冷心冷脸上再添寒意。

无论如何,他后悔了。

剑无极的情况确实值得被捏上一把汗。

他会累,会伤,那剑光却不会。到现在仍是速度气势丝毫不减,几乎是剑剑在他身上又添伤口罢了。


「你说无极剑法的最后一式是什么?都已经无尽了还能有别的吗?」

「你也说是无尽,既然无尽,自然无尽。」

「反正你说话我是听不懂的,老实说师尊啊,你就不觉得自己说话太烧人脑壳了吗?」

「等你见到的那天自然会有所领略。无极之处无声,无声之时无尽,无尽之地无悔。」

回想中的声音带着仁慈轻笑,说着大段大段他听不明白的话,他从来不知道那些话和练剑到底有什么关系,但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突然想到。


一剑无悔。

这剑是叫一剑无悔。


他猛然回身,再挡一剑,手腕和虎口有些震得发麻,他却顾不上身体的迟钝,只管着心里一夕千念地翻涌。

一剑无悔,无悔之后又是什么?

他甚至闭起本就疲乏之极的眼睛,只凭听觉去辨别临身的剑气,然后一边想起许多平时不甚在意的,宫本总司曾说过的话。

「以魔入心,以神出招,忘情忘仇,亦神亦魔,神魔非我。」

这是神魔一念。

「无心无我,人无我,法无我,自无我,他无我,一切成空。」

这是神魔非我。

「不思量,不分别,不执着,不求胜败,不惧生死。」

这......这又是什么?

剑无极心中一瞬空明。他是悟不出这些道理的,只是他的心正好可以对上。

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。一切无情,皆是佛心。

那一切有情,又是什么?

他不知道,也不需要知道。他只需要知道,他不想师尊死,不想温皇死,他为了这些人强撑,为了他们而挥剑,为此而领悟。

已一切足够。


无悔之后,是无明。

无无明,亦无无明尽。乃至无老死,亦无老死尽。

名色六入生,触受爱取有。受想行识,亦复如是。

自第一缘起,至十二缘终,缘起时念起,情终时意终。

剑无极长长吐息,闭起的眼索性不再睁开,低低地沉吟道:“无形,无相,无常,无定,无用,无穷,无极限,是谓摩诃无量。”

“无用即无穷。”

他那无用的天资终于找到无穷的力量,将他引领至一切虚无。

再出剑,剑意从心流露,至指尖,至剑尖。于万籁俱静中,于空无一物中,青锋照霜,长剑摇雪,一剑触上。

“飘渺。”他收剑入鞘,定身不动,“无定。”


那剑光受下这一剑,当真停顿,下一秒便以骇人的迅猛速度往后飞去,重重打在山谷后面一整面壁上。

见着一切终于平息,剑无极仍定了一刻,以防有变。他本想多撑几刻,确认无事再松懈下来,可是他的身体精力都已不再允许。

甚至连一刻也没有撑到,他脱力倒下的瞬间隐约听到什么声音遥远传来,伴随着一点轻微晃动,更添他的晕眩,然而他已无力去分辨。

他几乎失了知觉,带着满身伤口满身疲惫昏倒在地。

外面的任飘渺眼见着这一切,眼见着昏迷过去的剑无极,心中漂浮不定,阴晴难明,一时也不动作。

他真的过了。

他最后那一招,既不是飘渺绝式,也非是无极剑法。更像两者糅合,相交相融,又或者完全相反,矛盾至极的一剑。

但偏偏就是这一剑,将自己这么多年来未能破的剑阵破了。

就是这一剑,指明了自己与他的区别。

他不知道剑无极在悟出这一剑的时候想了什么,这或是一切的关键,但也只有等他醒来再问了。

他将想转身离开,任他自己苏醒,却突然停住脚步,倏然回头。


一剑无悔的剑光气势迅猛之极,带着破坏一切,毁灭一切的力量击在峡谷之上,或许,便真的是想毁去这里的所有吧。

阵已破,情已悟,一切已无留存意义。

然而,昏迷不醒的剑无极还在这里,丝毫不清楚周遭的变动,就那么动也不动地躺在谷底中间。而周围逐渐崩毁,摇摇欲坠的山壁,随着地势塌陷迸裂,已在快速崩塌。

毁灭总是来得极快且凶猛。你构筑一切也许要花几年,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光阴,而毁掉一切只需要短短一瞬。

现在剑无极就即将葬身在这场毁灭之中,成为这场比试唯一的殉葬者,唯一的输家。

将死之人,其念必真。

他若还有意识,定会想起久违的家人,他的师尊,他的朋友,想起玉无香,想起十一,想起凌烟,和还珠楼、神蛊峰、这个江湖里的所有。

想起神蛊温皇。

不知他如何,不见他安好,自己就是闭眼也不会心安。至少,再见一面......

这是如果。

而他现在不省人事,浑然不觉,也就没有如果。

天地行将坠落,一同坠落的,还有任飘渺的心。

连自己也不爱惜的人,可以去爱别人吗?狂乱的心神,狂动的心跳在一点一点侵蚀着他,眼中所见的,心中所想的,即将失去的。

他并非不知。

自己心里的动静,又怎会真正全然不知?

只是这条命运的线已经一错在先,一错再错,不知还能从何挽回了。

寒冰融化,是剑无极以焚尽自身为代价换取的变数。可惜纵有相遇的缘份,却无相守的运命。

任飘渺无言。

他感到不悦,感到混乱,无法沉静。

若这一切是由自己开始,那‘不得善终’这个结局,是否该由自己亲手书写?

如果他一定会恨我,那也必是我亲手造就。

他的心念既动,无论是非偏颇,但那山岩巨石总之是不会再落在剑无极身上了。


毫无力气的剑无极被他揽起,携进怀中。摇晃的触感令他迷离睁眼,恍惚看见一张一直想见的脸,再细细用所剩无几的神智去辨别,又变成一张不想看见的脸。

奇怪的重合让他一时晃神,更无多少力气说话。

四周不断掉落的岩石砸起一阵阵烟尘和巨响,任飘渺将他揽紧,剑指一出划出剑气开道,旋身将欲掠起。

然而崩塌越来越快,几乎整个山谷肉眼可见地下沉,四面的山壁一齐向内坍塌,登时要将两人深埋其中。

任飘渺不禁皱眉,低头看一眼虚弱无力的剑无极,右手扶上他的背脊,往他体内输送内力。感到身后暖意,体内脉络逐渐回力的剑无极稍稍睁眼,疲乏看一眼任飘渺凝重的脸,衰弱开口道:“你怎么进来了?你不是...入不了这剑阵吗...”

任飘渺心头一凛。

剑无极也不知道自己无神无智的一问为何会让他震荡如此,只有任飘渺知道,这问题的重量。

这阵,自己本该过不了。

这冢,自己本该进不来。

自己本该,是被拒绝的。

自己本该......

不应在此。

 

他收尽心底惊涛骇浪,也收尽面上所有神色,只用深沉到底的声音对剑无极道:“抱紧我。”

剑无极微微眨动两下眼睛,随着任飘渺还在躲避击飞乱石的动作而紧贴着他摇晃,“你说什么?”

“不想死,就抱紧我。”

剑无极无动于衷,迷迷蒙蒙地不听他指令。他眸色再暗,低出了一口气道:“还想见神蛊温皇,就抱紧我。”

为他输送的内力,为他渡上的知觉,只是要用在这里,只是让他想起不该是自己的另一个人。

剑无极终于伸手环住他的肩颈,趁着最后的气力,抱紧在他身上。

轰隆巨响和飞舞乱石一再逼近,任飘渺心情微妙,既乱既定,瞬阖眼眸之间,由着剑无极与自己深深拥紧,随后凝起剑招。

“十一,涅槃。”

涅槃,即死亡,即寂灭,即重生。

怀中的人呼吸沉沉。

最后是生是灭他也不知,现在他所知的,只有......

如果你还有理智,就让我将其吞噬。如果你还不抱我,就让你沉入名为我的深渊。要你除了抱我,动弹不得。





-tbc-




30 Mar 2023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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